俗俗的台灣花布為何能躍上世界藝術舞台?林明弘是什麼樣的藝術家?

林明弘有個很特殊的出身——他是台中霧峰林家後代。
林家和台灣政經發展臍帶相連。
近100年來,最知名人物是林獻堂,林獻堂在日據時代支持成立「台灣文化協會」,向日本爭取民族平等待遇,被稱為是「台灣民族運動先驅者」。林明弘就是林獻堂的曾孫,他父親林博正(明台產險董事長)則是林獻堂的長孫。
雖是霧峰林家的直系孫,林明弘的成長過程並不傳統。他在東京出生、祖母是日本人。小學住台北,高中和大學在美國,如今旅居巴黎,他的血緣和成長過程,都是跨文化的。
在法國訪問林明弘時,他對我說中文,但和服務生講法文,接到電話時,又不時用英文溝通。他不太會寫中文,中文簽名筆跡像小學生。

台灣早期的豪門世家族中,霧峰林家經營事業的成就遠不如板橋林家、鹿港辜家等,但出身霧峰林家這樣的名門,林明弘選擇當純藝術家,還是令人好奇。尤其在台灣,藝術家和「窮苦」往往是畫上等號的。

身為世家子弟,林明弘在經濟上,應該不像一般藝術家那麼匱乏吧!林明弘可不這麼認為:他說自己在美國念書時,「送報紙、替人看孩子、洗車,什麼都做!」 父母帶著他和兩個弟弟移民美國,當他大二時從設計轉向學純藝術,父親雖沒有反對,母親卻擔心他會「沒飯吃」。1998年,當他第一次要畫出九公尺高、五公尺寬的大型花布壁畫時,阮囊羞澀,還向父親開口請求資助新台幣50,000元的創作經費。

即使如今林明弘已躍上國際舞台,有創作收入,也有助理。但我們到他巴黎蒙馬特區的住處拜訪時,仍有些驚訝於他住處的簡單:一房一廳加上一個工作間。那是有200年歷史的老公寓,走進屋內,第一個小房間放上電腦工作桌之後,就沒什麼多餘的空間,再進去的房間,有著長長的書桌和一架子書,連沙發椅都沒有。最裡面,則是林明弘的臥房,房間裡,一張大床之外沒看到其它家具。和我們的想像中世家子弟的奢華生活,有很大不同。


阿嬤創意

林明弘的畫作裡有兩個花布抱枕,是他最早的花布創作,意外挑起群眾記憶。

當很多人說林明弘拿老阿嬤的印花布做為創作題材,林明弘的媽媽是不認同的。她對林明弘說:「你阿嬤家可是從沒用過那麼俗的花布!」霧峰林家是台灣早期的官紳世家,不用一般平民百姓的印花布是可以想像的。但為何,小時候沒有花布記憶,如今反而帶著花布和全世界的人溝通?

林明弘第一次遇到花布,是他的法籍妻子用台灣花布做的抱枕。1996年,他參加伊通公園主題為「室內」的展覽時,他畫了一幅畫,畫裡,有家裡的兩塊花布抱枕,是他太太用台灣花布做成的。可以說最早發現台灣花布之美的人,就是林明弘喜歡研究中國文化的法國籍太太。

林明弘的專業,則是他對藝術溝通媒介的敏感度。他發現花布抱枕引起觀眾的熱烈討論:「我家也有那塊布!」「那是阿嬤時代的布!」原來,花布這種快被淘汰的東西,蘊涵過去的文化和美學價值,是台灣人的「集體記憶」。

這讓林明弘覺得可以借用大家最容易接受的花布和觀眾溝通。

「我很敏感什麼是『溝通語言』。」


其實,1996年正是他最低潮的時刻。1993年,林明弘回到台灣,有三年的時間,在台北「伊通公園」(當代藝術展覽空間)畫廊參加展出,也在畫廊酒吧兼差打工,雖然是美國藝術碩士,但他說「人家叫我刷牆壁我就刷牆壁,叫我煮咖啡,我就煮咖啡。」

1994年,他在「伊通公園」辦第一次個展「閒逛」,作品沒賣出去,只能靠著兼差、兼課賺生活費,他感到自己學的藝術,在台灣沒辦法當飯吃,心中很苦悶:「展來展去,總覺得沒希望!」

後來,父親要他回霧峰擔任修復老宅的「監工」,他也在家族創辦的明台家商兼課,現實生活面,他總算有較穩定的「工作」;但在藝術上,他為自己創作沒有進步感到心情低沉。

低潮中,上帝為他開了另一扇窗,他從觀眾對他畫裡的花布反應,發現花布的魅力、找到與觀眾溝通的「密碼」。

於是,他到台北永樂布市遍尋老阿嬤時代的花布。在上百家攤位中尋尋覓覓,只找到兩家店還賣這種花布,顯然,台灣花布早已褪時,但有趣的是,當花布出現在藝術品中,卻又能挑起觀眾的記憶。花布中的「密碼」,不只能和台灣觀眾溝通,也能和日本觀眾溝通。日本曾統治台灣,台灣阿嬤時代的花布,其實是日本和服花卉圖案的翻版。

1998年,林明弘在帝門藝術中心展出「共生37日」,展場上放一大塊架高的榻榻米,上面散落著幾個花布抱枕,展覽結束後,日本福岡美術館收藏了這件作品。這是林明弘的作品第一次被國外美術館收藏。2000年,林明弘參加台北市立美術館雙年展時,俗麗的花布更吸引國外美術館的注意,他被芬蘭的赫爾辛基、土耳其的伊斯坦堡展覽。林明弘和他的花布一炮而紅,從此,他開始過著跨歐、美、亞洲展覽的生活。

今年三月初,他剛從柏林結束一場展覽回到巴黎、三月中旬在維也納、下旬則在東京展出。這一整年,他的旅程已經定了:從世界的某一個城市,到另一個城市。「一個地方頂多停留三到四個星期。」他倒背如流說出這些年來足跡踏過的國家:義大利、西班牙、比利時、德國、瑞士、土耳其、日本、韓國、中國大陸、奧地利、澳洲、美國、印度。


顛覆傳統

大量重複的花朵圖案,放置在非傳統的空間,例如滑板道或地板,貼近群眾。

感覺上,林明弘是幸運的。不過,即便找到花布做為溝通點,也不可能只是模仿老花布圖案,重點是用什麼方式表現。林明弘用的方式是:用花布創造一個空間,讓觀眾在其中,也參與、成為作品的一部分。

大量重複的花朵圖案,形成一種親近性和安全感,這大概是林明弘的花布作品暢行世界各國的原因!多數藝術家的作品和觀眾是有距離的,甚至寫著「請勿觸摸」。林明弘的花布卻讓觀眾可以直接或躺、或坐、或踩在上面,甚至,觀眾也成為作品的參與者。

趙琍認為,相對於老一輩藝術家的嚴肅、沉重,林明弘沒有那麼重的包袱和使命感,他的魅力就在於用花布表現出一派輕鬆、熱情和親近性,用花布拉近觀眾和藝術家作品的距離。林明弘看自己創作的花布在一個大空間裡重複展開,上面站著觀眾,又有什麼感覺?他說,會想到「愛麗思夢遊仙境」,喝了水後,愛麗思變大又變小,感覺很奇幻;人在花布上,花朵很大、人很小,人就像蜜蜂停在花朵上,好似進入幻想世界!

林明弘也把阿嬤的花布創作,放入不同於傳統的空間,於是,傳統花布可以鋪成滑板道、可以做成地板,也有私人請林明弘畫一個四面都是花布圖案的餐廳,而不同的空間,正表現出他的創作感。

從小的跨文化成長背景,讓林明弘很能掌握不同地域空間的感覺。例如,在荷蘭海牙市政廳創作的花布上畫的,就不是牡丹,而是荷蘭的鬱金香。他在土耳其伊斯坦堡雙年展中,就在第四世紀的拜占庭教堂中,放上土耳其迷彩花布枕頭套。2003年,在義大利米蘭,和MOROSO家具合作的展覽中,鋪上台灣花布的MOROSO家具,和畫有坦克車、戰機、手榴彈的阿富汗地毯共處一室。

把花布圖案放大的背後,其實是一種對傳統的覺知。也許正因為林明弘漂泊海外的心境,使得他對老花布,比本土藝術家更敏感。在他身上,「本土和國際」、「花布和藝術」,顯然並不壁壘分明。正因為沒有太多拘泥和地域堅持,他才讓阿嬤花布的魅力,成為國際矚目的藝術語言。


本篇文章摘自:商業週刊第 910 期
作者:李采洪
Work:
現正展示於台北當代美術館
廳中錯落的沙發和扶手椅上像是春天花瓣翩然飛落的花樣,是林明弘取自台灣花布放大的圖案,而鋪在腳下的「地毯」卻編織了坦克車和手榴彈的圖像——這個圖案則是複製於他見過的阿富汗地毯。八○年代阿富汗與蘇俄交戰,阿富汗境內隨處可見蘇俄軍隊與武器,當地人把每天眼睛所見的圖像編織進地毯裡,再把毛毯賣給當時的俄軍,賺來的錢又去買槍砲彈藥打俄軍。地毯本身有著「家」與「私人空間」的溫暖意象,然而上面的圖案卻又矛盾地提示著暴力。日常生活與戰爭暴力的結合,帶給人衝擊與震撼不言而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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